江梧瑶的命是裴无行的。
沈千仞的命是她的。
沈千仞杀了无行。
沈千仞杀了她。
如今,她又杀了沈千仞。
可……他们之间的故事,本不该是这样的。
十一月的大雪又覆盖了山川。
小男孩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他穿的单薄。
本来有一件新袄子,他舍不得穿。
身后的脚印很快被飘扬的雪给覆盖了。
四处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开始以为路中央的一团雪是块被雪覆盖的石头。
如果有马车来的话,肯定看不到这个,到时候说不定就会出事。
尽管小男孩从来没有坐过马车,但是他不希望马车里那些人摔倒。因为他新的主人家特别善良,不仅给了他和娘温暖的住处,还给每一个下人做了件合身的袄子。
要是马车上坐的正是主人家呢?
这么想着,他走过去准备把那石头搬开。
可是,他一碰,那一层薄薄的雪就散开来,露出了一个灰白色的布袄。
他一下屏住了呼吸。
娘说,有的穷人家养不起女儿,会一出生就扔掉她。
他想要个妹妹。
就像主人家的那个软软的小小姐一样。
笑起来肉肉的,特别可爱。
他小心地掀开上面的一层布,发现真的是个小婴儿。
她的脸冻得发紫。
不过粉白的小鼻翼还是在微弱地扇动。
他有些慌。
他把自己的褂子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小心地拂掉她周身的雪,他特别小心地把她抱起来。
像信徒虔诚地抱着圣物一般。
可是这个小家伙好虚弱,好像随时会死掉。
“你会死吗?”
娘说穷人家的孩子都命硬,死不了的。
他想抱她回去。
回那个小小的但是温暖的家。
那个家里有娘,有甜甜的米粥,还有一床旧旧的但特别温暖的被子。还有他,他特别勤劳的,娘总是夸他,那个新主人也总夸他,说他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出息是什么他不知道,大概就是能够有食物吃,有被子盖,有衣服穿。或许,还能保护一个小小的妹妹。
那时,裴无行只有这些小小的愿望。
他回家时,娘还没回。
他生了火——那些他秋天里偷偷捡的柴,本来准备去卖的。可是娘找到了一个特别好的主人家,所以他把这些柴留了下来。
他把那些被融雪打湿的布袄拿开,把小家伙放在床上。
他煮了一点粥。
一点点珍贵的米,两大碗水。
是很稀很稀的粥。
他一点一点喂给她。
她闭着眼睛,但是却能一点一点吃掉。
吃了一小碗后,她稳稳的睡去。
她的冻伤不严重,这么会儿就好了。一张肥嘟嘟的脸粉白粉白的,和他想的一样可爱。
这么小的孩子,大概得吃奶。
可是他没有办法给她弄到奶。
娘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睡。
娘说:好。
他就把她当妹妹了。
她的包裹里没有其他的东西,只有一块格子手帕,上面绣了字。
他拿去给主人家看,主人家说那是妹妹的名字。
妹妹的名字好听。
叫江梧瑶。
主人家说,帕子是丝绸的,很贵。
那妹妹就不是穷人家的孩子。
那为什么妹妹会被他捡到?
有了个更小的孩子,裴无行做事更加努力了。
他做事做得多,主人家很喜欢,给他更多吃的。
他就长的特别快,快六岁的时候他看上去和七八岁的孩子一样高。
妹妹快一岁了。
这么平安的过了两年。
后来,娘洗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滑进河里淹死了。
主人家那个善良的娘子出去后没回来。
他和妹妹被赶了出来。
是秋天。
他背着妹妹,一点一点走着。
他要养活妹妹。
裴无行到了凤山。
那个时候的凤山还没有名字。
里面住了一些盗匪。
所以大家说那是盗贼山。
裴无行上去后差点被杀死。但是又没有。
他留在那里,因为曾跟着小主人进学堂,他会算数。
他又有了家。
在盗贼山的第三年,他跟着出去参加打劫了。
他只有十岁多,但是身子骨结实。看上去跟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差不多。
他仿佛有用不完了力气,回来时,一身的血,但是都不是他的。
他满眼的暴戾在看到小屋子里磕掉了一颗牙齿的妹妹的时候就化为了一点点的笑意,一点点的温柔。
会走路会说话了的江梧瑶跑到了盗贼山的山洞里玩。
有些山洞里尽是白骨。
可看多了,她也不怕了。
有时候满山跑。
盗贼山里没有这么可爱的女娃子。
她哥哥还被盗匪头子看重,好像准备把他培养成下一个盗匪头子。
没人敢动她。
她遇见了小丫头。
小丫头黑黑瘦瘦的,一岁多的样子。
在那个已经没有了温度的尸体上瞪大眼睛看着她。
她五岁了,正是裴无行遇见她时的年龄。
她不会取名字,她叫她小丫头。
裴无行忙,但是每天都会回来和她一起睡。
她说她也有妹妹了。
裴无行笑着说,好。
像当年娘一样。
“她是我妹妹,她叫小丫头。”
江梧瑶陪着小丫头玩。
裴无行特地到俘虏洞里救了个有学识的人让他教江梧瑶认字。
小丫头晃着头上的小揪揪,特别听话的跟着听。
江梧瑶很聪明,什么都一听就会。
才一年不到,那先生就没什么好教的了。
江梧瑶就拖着小丫头每日看裴无行练武。
有时她也拿着木棍跟着学。
没多高的丫头拿着一个小棍棍,装模作样的样子滑稽得很。
不过裴无行觉得很可爱。
嗯,小丫头上的揪揪也可爱。
小丫头怎么养都是那么瘦瘦的样子,裴无行想,还要多给她吃些东西。
不像梧瑶,小时候胖嘟嘟的粉白粉白的,特别讨喜。
他没很多时间陪两个妹妹,但是梧瑶喜欢,他便也喜欢这个妹妹。
江梧瑶带着小丫头依旧满山跑。
然后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沈千仞。
沈千仞啊。
江梧瑶最后悔的事。
遇见沈千仞。
可是那个时候她不知道,她不知道这个羸弱的沈千仞,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挡在她前面的裴无行,然后毫不迟疑地一剑挨进她的心窝。
她问:“你还好吗?”
小丫头跑过去摸了摸他的头,有些口齿不清:“……姐姐……”
江梧瑶一愣,然后把小丫头拉回来。
“不是的,小丫头,叫哥哥。”
她便救了他。
她把沈千仞带了回去。
他说他叫沈千仞。
他没有跟她说过他的身世,但是江梧瑶觉得他以前肯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孩子。他识字,会算数,还知道挑食。
不过这些不是她自己发现的,都是裴无行哥哥说的。
沈千仞比她大四岁,生得好看极了。江梧瑶就管他叫哥哥。
裴无行并没有多说什么。
裴无行看得出来沈千仞眼里对江梧瑶的欢喜。
就像他对梧瑶的一样。
梧瑶生得好看,性子直来直去,是讨人喜欢的。
所以等他好了以后,裴无行就让他好好习武。
他怕有天他不能保护好梧瑶。
他想让沈千仞也保护梧瑶。
江梧瑶九岁了。小丫头五岁了。
盗贼山的规模变得大了一点,因为裴无行把俘虏洞里能救活的人都救活了,他还在一个饥荒年里下了山,带上来了好多穷人。
沈千仞比他小一岁。
他比裴无行活泼一点,体贴一点。甚至比起不太会表达的裴无行,他更像一个顾全一切的温暖大哥哥,安排好裴无行没有考虑到的琐碎事情。
所以没事的时候,裴无行会放心地让他陪着江梧瑶和小丫头。
不过有了他,裴无行和江梧瑶见面就越来越少了。甚至有时整整一个月梧瑶都不能见到裴无行。
但是后来沈千仞也渐渐忙起来了。
他习武,记账,和裴无行切磋。
还有,他准备第一次出去打劫了。
趁着他们忙,江梧瑶就准备和小丫头从后山逃出去玩。
这几年,她早就把这盗贼山都跑遍了,她想下去玩。
虽然哥哥们说等他们有时间了再陪她一同下去,但是她就想自己下去。
于是她和小丫头下去了。
她回来了。
小丫头死了。
沈千仞回来的时候受了伤,他被匕首刺伤了肩膀。不过不算太严重。
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沈千仞有些不一样了。
那是一种很细微的变化。或许只有和他朝夕相处了一年多的江梧瑶能够发现这些。
但是……她只记得,小丫头死了。
死于一些自称锡山派的弟子的手下。
江梧瑶回来后,吃什么吐什么。她整日整日地沉默,无论裴无行怎么安慰劝解,她好像都无动于衷。
这样让裴无行担心得要死的状态,她持续了一个多月。之后,她让裴无行教她习武。
她要变得强大。她要为小丫头报仇。
后来就有了凤山,有了凤阁。
她自然报了仇。只身一人去了锡山派,把这个小门派灭了满门。
自然也引来了非议。
她不管,反正怎么顺心怎么来。
凤阁便渐渐被他教所不容。
而沈千仞,参加第一次打劫后不久他就失踪了一段时间,说是下山处理了家事。
她和裴无行见他一脸轻松,便没有多问。
那时她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哥,没事,我们是你的家人啊!”
没人发现他有何异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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